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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相册III|④单独存在的黄浦江

来源:ayx爱游戏官方网站登陆    发布时间:2024-02-12 19:19: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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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2014年至2020年间,摄影师张春海拍摄了这一个项目《黄浦江》。他以外滩为起点,向西南到淀山湖,向东北到吴淞口,这样一路把黄浦江沿岸的所见汇集到了一起。在松江,人们带着烧烤架和吊床,在桃花树下组团打手机游戏;在奉贤,金汇港闸桥上遇到两位老男孩,他们的消遣就是在江边看船;在闵行,夕阳余晖里,西岸吴泾电厂的烟囱在吐最后一口烟雾,而东岸这边一位光头大哥刚刚在水边布好了渔网;在浦东高桥,江心沙路,天色已暗,一辆集卡开过来,耀眼的灯光里是怀抱孩子来散步的年轻母亲。这些草莽之间零星的、不太起眼的瞬间,在他的眼里就是各种时空里闪着光的江边切片。

  这条江,张春海称之为“魔都”魔力迸发的那条裂缝。百年以来经历了梦幻般的变化。小说家谈衍良发觉到,照片里江的模样仿佛拓宽了“黄浦江的风景约等于外滩”的这个公式,岸边的种种,在他看来好似一个个毫无关联的片段。而不同的人正要从一个世界,沿着江水顺流而下,赶往各自的世界。

  品方家里有两块田,一块在屋子东面,一块在屋子西面。东面的那块田里种了毛豆、小青菜和芦粟,而西面的那块田,早在五十年前就变成了造船厂东二工区的卫生间。大概是在2000年前后,造船厂整体大改造那回,卫生间又被升级成了自主管理金牌卫生间。三年前,造船厂的崇明新厂区开工了,流水线一条条被搬走,自主管理金牌卫生间慢慢的变成为了只有流浪狗光顾的卫生间,直到三个礼拜以前,这座工厂终于被夷为平地,撒上草籽。而芦粟田,还是一片芦粟田。

  越过西边的那块田,再往西走一千五百米,就是黄浦江。品方第一次跨过黄浦江,是在她初中毕业的那一年。徐校长说,第二军医大学的顾教授想要找一位家教,品方,你是我们学校读书最好的小姑娘。于是品方拿着徐校长给她买好的船票,晃晃悠悠地到了十六铺码头,然后搭上有轨电车一路向北,江水与人潮一起顺流而下。

  我第一次认真眺望黄浦江是在高考前一天的下午,因为我母亲不知从何处听说,考试前一天就应该到处走走。那是我第一次踏上外滩,这片狭窄而又无穷无尽的土地。我曾在电影里、教科书里、公交车上、自行车上、东方明珠顶上的旋转平台上,还有从浦东机场前往成都的飞机上,见过这里的景色。来自全世界的新娘、小学生、歌手、理发师、工厂厂长,都与我见到了同样的风景。如果要我描述它,我只能说:“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。”

  我猜应该是黄色,不然为何需要叫它“黄浦江”?但我总觉得黄浦江不该有一个固定的颜色。就在我高考前的那天,我们穿过中山东一路,首先看到的是一堵用花摆成的墙壁,“墙体”是红色的,黄色的“上海”两个汉字嵌入其中。一个黄色头发的小孩儿凑近墙边端详了一番,然后对他身边的高个子男人说:“这些花是单独的。”我的母亲听闻这句话后灵感乍现,她问我:“‘单独’用英文怎么说?”这是个太简单的问题,但我却犹豫了至少十秒,我想,她应该更愿意听到一个更长一些的,她也许并不熟悉的单词,所以我说,单独就是“individual”。就好像黄浦江看似是一条长河,实际上却是由一个个毫无关联的片段所组成。八十年前的十六铺码头上的渡轮,八十年后的南浦大桥下的公园,品方家里的芦粟田,南京路上人均五十元的游客自助餐厅,互不相干,就是individual。

  我问品方,八十年前的黄浦江是什么颜色,是浑浊的黄色还是浑浊的绿色,我想总不会是清澈的蓝色。

  品方告诉我,那天她是哭着回来的。第二军医大学的顾教授见到她以后,说的第一句话是,“你好,你就是品方吧。”第二句话是,“你会踩缝纫机吗?”

  品方毕业以后,她的初中同学们有的去了城里的肥皂厂,有的去了镇上的棉布店,还有一个在新建的造船厂里学会了开行车——行车就是那种用一根横梁吊在天上的车,一眼望下去人就像小拇指那么大,边上的黄浦江就像一条破布。品方想,这才是读了九年书的人该干的工作,她永远不该成为一个一边踩缝纫机一边带孩子的佣人。她一边想着缝纫机,一边想着行车,她脑袋里的行车慢慢的升高,黄浦江也慢慢变得小,变得像是一条银色闪光的丝线,然后她冲出大门,奔向那条她素未谋面的银色丝线,它依然宽广,依然浑浊。

  品方不认得回家的路,但她知道,只要沿着黄浦江一路向前,总能到达最后的目的地。从军工路出发,沿着江水的流向,品方看见冒着黑烟的电厂,看见在马路上蹦跳的鲫鱼,看见外国人住的房子。虽然她看见了,但又好像没有看见,因为眼泪水掉得太快,把眼睛蒙住了一半。这一路上,她吃了两个馒头,把太阳吃成了月亮,才终于走到十六铺码头。她坐上船,回到了熟悉的黄浦江东岸,还有她的芦粟田,那是一片青色的浪潮,倒映在潺潺的沟渠之间。

  我问品方,所以黄浦江究竟是什么颜色呢?品方说,你不是说你知道黄浦江是啥样子吗?其实我早就忘记了,如果你硬要问我的话,我觉得,就是我的眼泪水的颜色。

  如果我眼前的品方还是那个红着眼走下摆渡船的品方,我一定会狠下心来踹她一脚,但我现在正与她并肩而行,她全身百分之五十的重量倚靠在我的胳膊上,与我一同穿行砖头碎片与玻璃碎片堆砌而成的荒原。

  荒原上,自主管理金牌厕所依然孑然独立,徒留一个空壳,白色的瓷砖却被衬托出了从未有过的洁净。就在西方五百米以外,桃花林下的男男女女们点燃了烤炉;而在北方两千米以外,郊野公园里的男孩儿正在用石头丢天鹅;如果再多走五公里,就会到达新建起的两座美术馆。

  两周前,我曾拜访过那间美术馆,我先是坐地铁到人民广场,然后转坐公交车,在城市中辗转腾挪,实际行进距离超过10千米。即使如此,我也不会选择穿越荒原,树木,泥土,瓦砾。尽管它们才是把一个个单独的片段串联成一全世界的关联符。

  品方说:“我第一次穿过黄浦江是我初中毕业的时候,1947年。第二次是五年以后,我去南京路上给造船厂的每一个工人都买了半斤赤膊糖,也包括那个行车工人,因为我当上了工段长。后面的我都不记得了,接下来记得的就是今天。”

  就在她唠叨的最近一段时间里,我找到了一部延时摄影作品,它记录了黄浦江的一年四季,在夜色和日光中泛着厚重的波光。还有百度地图,只要我不断按前进键,它就能带我沿着堤岸无止境地向前。

  再过不久,就会有一个新的图案被填补进这块空白,连同品方的屋子和芦粟田一起。听说那是一间商场,以及周边的四个居民区。到那时候,黄浦江也许就真的要成为一个永不间断的整体了。

  品方抬起头来眺望远处,在层层叠叠的水汽背后,斜拉索桥上的汽车呼啸而过。品方说,如果那时候就有这座桥的话,我一定不会死板板地沿着江走,绕出一个方圈子。

  今年我大学毕业了。我所在的工厂里没有踩缝纫机的工人,很快也将不再有开行车的工人,他们只需要一个写满数字的深蓝色屏幕,记录着十台行车的位置与高度,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掌控整座工厂。我想品方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工作,因为她值得站在更高的地方俯瞰全世界。如果从卫星的高度观测城市,黄浦江也许只是一条渐变色。我想,也许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到卫星地图的时代,就是一个好的时代。

  江畔的桃花林里,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坐进了悬挂在两棵树杈间的秋千,一前一后,摆荡在江水上方的天空中。汽车发动机声响了起来,车里的男人说,已经下午四点了,快上来吧,等下还要去北外滩上钢琴课呢。

  和品方一样,他们正要从一个世界,沿着江水顺流而下,赶往individual的另一个世界。

  “黄浦江”这一个项目拍摄于2014年至2020年,以外滩为起点,向南、向西到淀山湖,向东、向北到吴淞口,我拍摄了两百多个胶卷。选送“上海相册”栏目大约30张照片选自一本即将出版的摄影集,这本影集内有110张照片。

  大家称上海为魔都,我感觉外滩就是魔力迸发的那条裂缝。无论是100多年前,还是新世纪的开端,梦幻般的变化都是从这里开始的。这是一条“虫洞”的出口,来自不同时空的人都曾在这里登陆上海。我也有个纠缠不清的记忆:童年的我乘着轮船,1000多公里沿江而下,上岸那一刻感觉是异乡还是故乡?

  在外滩拍摄一段时间后,我渐渐有了沿着整条黄浦江看看拍拍的想法。在松江,人们带着烧烤架和吊床,在桃花树下组团打手机游戏;在奉贤,金汇港闸桥上遇到两位和我年龄相仿的老男孩儿,他们的消遣就是在江边看船;在闵行,夕阳余晖里,西岸吴泾电厂的烟囱在吐最后一口烟雾,而东岸这边一位光头大哥刚刚在水边布好了渔网;在浦东高桥,江心沙路,天色已暗,一辆集卡开过来,耀眼的灯光里是怀抱孩子来散步的年轻母亲。对于一个城市来讲,几年的光阴就是那所谓“决定性瞬间”的零点几秒吧!刚刚倒下的废墟还冒着“热气”,江边亲水平台上工人一把抓住“疯狂”的钢筋……这些草莽之间零星的、不太起眼的瞬间,在我的眼里就是各种时空里闪着光的“外滩”切片吧。

  张春海,1976年出生于湖北省十堰市,一座在全国各地移民手中兴起的汽车工业城。父亲来自上海,母亲来自长春,这也是“春海”这一个名字的本意。1995年从湖北考入上海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,国际新闻专业毕业,1999年至今,在解放日报担任摄影记者。

  谈衍良,1995年生于上海,就职于宝钢股份。小说作品曾发表于《收获》《花城》《人民文学》等刊物。出版有小说集《乌鸦妖怪与随机数侦探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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